烟雨话桥
烟雨话桥
文/谌 勇
(一)
立夏已经很有些时日了,虽然花开了又谢了,这江南早熟的杨梅也已经鲜艳于市,可是绵绵的烟雨却不时给人带来些许寒意,就好像春雨总在夏日里缠绵,不肯离去似的。
不知怎的,迷朦的烟雨总会使我想起故乡村口的那座风雨桥亭。那其实不过是一座乡村里极其普通的风雨桥,全长不过20来米,木质的桥身,上面覆盖着青瓦,桥的两边各有一排供路人休憩的木板。亦桥亦亭,连通着村里村外,同时也把希望和梦想延伸向远方。
小时候,坐在门前的阶除上,眼睛总是会朝着它的方向瞻望,不用说那是在期盼着一份新奇或是惊喜。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跨过它走出山外,也记不清第一次在山外到底看到了一个怎么不一样的世界,只知道带着满身疲惫回家之时,远远望见它的身影父母告诉我,快到家了。于是,我就这样将它与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也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居于大山和走出大山的艰辛与不易,后来我还知道,这种感觉绝对不只是我才有,所有的走出大山的人都有过,而且永生难忘。
一次,我的一位早已跨过它走出村口,走到省城,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的同乡,跟我谈起了他一次难忘的经历。那是某年大雪冰冻之时,为了求学,年少的他带着妹妹在冰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出大山的时候,小憩于桥亭,心痛地看着妹妹被跌撞得青肿的脸,满眼的泪水和满脸的汗水,浇铸成了一个信念:“妹妹,我们一定要这样走出去!”多少年了,他早已将那个信念变成了对于山里孩子来说甚至有些令人骄傲的现实,可当初风雨桥上兄妹相携,向命运叫板的刻骨铭心的那一幕,永远都定格在他的生命里,甚至随着年岁逐增,倒反更加清晰可见。
风雨桥似乎是只有山村才有的风景,唐人的水墨里就常有它的身影,而它如果出现在旷远的平原或是渺茫的水乡,那一定是极不相宜的。它就这样,让无数的山里人魂牵梦萦,甚至遐想联翩。它是希望,也是港湾。
(二)
去年暑假去了著名的江南水乡乌镇,那是大文豪茅盾先生的故里,近年还拍过《似水流年》和《美丽无声》等好几部电视剧,想来该是一个文化蕴藏颇为丰厚的所在,可热热的天,随导游一阵走马观花,要想从容感受它的文化气息那是不绝对可能的,所以到现在一想,就只知道自己曾经去过那个叫做乌镇的地方。一条不宽的小河两旁有无数低矮的黑色木屋(据说这也是乌镇之名的一个由来),河中不时荡漾着些载着游人消遣的乌篷船,此外印象最深的要算是几座横跨两岸街衢的小石桥了。那全是些青石独拱桥,说实话对两岸那些给乌镇渲染氛围的黑黑的木屋,我是存有疑心的,因为它们或许年代并不久远,甚至有些干脆就是仿古建筑,而对那几座青石拱桥,我却由衷地崇敬,我以为只有它们才是乌镇沧桑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尤其是镇子出口处的那座,旁边一个小作坊,有一幅广告,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广告语曰:
外婆家的河,外婆家的船,外婆家的桥,外婆家的饼。
原来是小作坊给自己的“外婆饼”做的广告,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外婆饼是否真能让人那般留念,但这个广告的创意无疑是成功了,它一定触动过无数南来北往者的心弦,令他们感到了或是想起了无比的温馨。
感受着这种温馨,不禁让我想起了同为六十年代生人的刘欢那首同样带给人温馨的歌谣: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我童年的阿娇……
每每听到这首歌都会觉得有一种温馨在月光下荡漾,又仿佛闪亮成星星点点的萤火,在夜色中向着渺远弥漫。
不过这种温馨,是现代都市里流光溢彩令人晕头转向的高架桥所永远无法带给我们的。轰鸣的马达,浓浓的烟尘,早已把“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的诗意驱赶得无影无踪。
或许没有水的桥,原本就不是桥?我以为颐和园中那道著名的十七孔桥不就是巧借了水的倒影,使之成了昆明湖中一道靓丽风景线吗?试想,如果昆明湖水干涸了,那种水桥相融的意蕴还会有吗?
看来是水成就了桥。有了水有了桥,再荒凉的地界也会升腾起些许生机和暖意: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就难怪,马致远这首透着无限凄凉的《天净沙·秋思》在如此荒凉的背景下,也不忘点缀上“小桥流水”的意象,那莫非是特为西风古道上的断肠人点亮的一盏暖暖的灯?
其实,报国无门却又心高气傲的陆放翁引梅花自喻时也没忘记拿桥做个见证: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咏梅》)
当然这是驿外的断桥,也许那真就是座断桥,而西子湖上则“断桥不断”,它所见证的许仙白娘子一伞结缘的故事远比这个更要浪漫温馨,却又缠绵悱恻。
然而,我们知道这仅仅是个美丽的传说,但千百年来却令多少人为之叹惋。
而真实的历史则更会让人无限感伤,当年衣袂飘飘,自称为白石道人的一代才子姜夔来到“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诗意浪漫的月亮之城扬州时,驻马解鞍,不无痛楚地在一座曾荡漾过二十四位美人幽幽箫声的桥边悲吟道: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扬州慢》)
稍懂诗词者没有人不知道这不是诗句,而是从诗人心头滴下的血。
(三)
今天又是作文课,我想让学生练习一下话题作文,但是什么话题能够引起学生的写作兴趣,让他们思维活跃起来呢?躺在床上想了一个有一个的话题,终觉不满意,我想连我自己都不怎么感兴趣的话题叫学生去作文,也一定是难为他们。
起身下床,拉开窗帘,又是烟雨迷朦,只见远处的山峦间白雾似桥,我心中一阵兴奋,有了,这不就是很好的话题吗?不及洗漱,我匆忙在纸上写下了如下这段话,作为提出作文话题的引言:
有一种事物的身影,我们再也熟悉不过:它可能是你家门前沟渠上那根半朽的独木;可能是万丈高崖间一块天然的巨石;也可能是你梦中的那条风雨长廊;抑或是大江大河上的一道卧波长虹。
它可能是“七夕”之夜,带给牛郎织女的那份惊喜;也可能是西子湖畔十八相送的那种缠绵。
它可能是你生命中遇到的某个人,也可能是你人生中必须经过的某个阶段。
它更可能就是你自己。
是的,它就是“桥”。
于是我自觉“桥”应该是个不错的话题,它可小可大,可近可远,可虚可实,便于立意联想,诸如:传承、延伸、感恩、成长、经历、责任、担承等等无不在这个话题范围之内,又可以记叙,可以抒情,可以议论,总之,能够给学生带来足够的发挥空间,我多么希望我的学生不会辜负我这个原创的作文命题,能够写出些好文章来。
我又习惯性地将这个颇有些自鸣得意的创意命题放在自己博客上,一位博友看到后立即给我留言:期待下一篇就是博主精彩的下水作文啊!
可说实话,话题是出来了,我却还没打算“下水”,尽管感触良多,但苦于一时捋不出个头绪,实在不敢贸然下笔。下午打开QQ,一个久违的网友“兰室雅馨”便在屏幕上跳跃,一阵寒暄后不知怎么一下子扯到了一个很大的话题,她说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最耐人寻味的还是古代散文,当代怎么就出不了大散文?我半开玩笑地说,那是因为当代中国的男人还不太“男人”。可她说,那是男人的背后没有好女人支撑,她甚至认为社会风气的腐败,与女性的素质低下是分不开的。她还不无感慨地说出自己的某种担忧:不知道90后的女生将来怎么做母亲?她列举台湾作家王东华在《发现母亲》中所提到的中国历史上一些伟大人物的母亲,然后对比今天未来“母亲”们成长的环境和状况,来说明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我真的很欣赏她作为女性有如此的责任意识和敢于担承的勇气。我劝慰她说,别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因为伟大的母性是天然的和可以遗传的。我还举出早先被《普通话水平测试大纲》所指定为朗读作品之一的一篇短文《妈妈喜欢吃鱼头》作为证明:说是“我”小时候吃鱼时,总发现妈妈“喜欢”吃鱼头,后来发现“妈妈的妈妈”也“喜欢”吃鱼头,再后来发现本来不喜欢吃鱼头的妻子,有了女儿以后,也变得“喜欢”吃鱼头了,于是“我”终于惊喜地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女人做了母亲,便“喜欢”吃鱼头了。
小小鱼头,从外婆到母亲再到妻子,传承了三代母爱,谁说它又不会传承到暂不谙事的女儿那里呢?说实话,文章作者是谁,我记不起来了,不过作者的这个“惊人”的发现,我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讲完篇短文,我对朋友说,说不定你所担心的正是我们的祖母和母亲所担心过的,但你看看去年汶川大地震中所表现出来的感天动地的母爱,你就会知道其实任何时代都不会缺少伟大的母爱和伟大的母亲。因为女人(心肠本来就毒如蛇蝎者除外)只要做了母亲,就会有天然的母爱,当然,那些根本就没打算做母亲的女人(好像林语堂先生曾认为,这样的女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只能说是某个男人的情妇)会是例外。何况人类的文明财富,只会是越积越多,正面的,反面的典型都会不断出现,那不就是教女孩们做母亲最好的教材吗?
其实,若推而广之,人类一切教育的目的不正在于此吗?我们都是这个过程中的一座桥,我们的责任无外乎传承、沟通和延展。
朋友释然一笑:“看来我真是杞人忧天了”。
(2009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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